2018年和2018年的冬天
耕园的书不多，但依然充满书香。常常去耕园，有时候为给花草浇水，有时候为取一份资料，或者找一本书。
2018年的除夕就要来了，因为忙碌一直没顾上耕园的花草儿，耕园的书。忙完了白天，只能趁着夜色去为书掸尘为花施水。这夜，也只能安歇于耕园了。午夜，摇曳的灯光从窗口进来，映在墙上的光斑像起舞的蝴蝶。子钦在耕园长大，我在耕园变老。90年代末住进耕园时，我还只有几十本书。后来买了光明牌子的书柜，书柜就在床尾。慢慢的，书柜装满了，书就摞到地上。每晚，我都盯着书柜上的书，以至于，哪一本书挪了位置，哪一本书不在书柜上，我都一目了然。
那时候，我特别盼望能有一间屋，装书和我。
多年以后，终于有了装书的屋，我也只能随书走了。多年以后，耕园又成了书屋。耕园像我的驿站，偶尔去那里读书写字——2016年，我在那里完成的长篇小说的创作。长篇创作期间，每天早上我都按时去耕园，除了写作，把一盆天门冬养成精了，把一盆金钱草养开花了。我还养了鸟，一种叫“相思”的鸟。每天，我进门时，它都叽喳地叫。
听到鸟鸣，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。
我以为，下半生将与耕园相厮相守了，可是长篇刚完成，我又开启了另一段行程。
清晨一出门，冷风一下子拥住了我，顿时身心通透。尽管我的身体不能接纳冷风，但我的精神却十分渴盼挂着清霜的寒冷。也就是说，我很惬意地享受冬天的冷冽。天还朦胧呢，朦胧得有些娇羞，也像披着面纱的女人。
北方的冬天，很少装模作样。冷就是冷，不冷就是不冷。坦诚得赤身裸体。
可能是冬天的缘故，路上的行人寥落。也许正是上班时间，人都在车里，车辆疾驰而过。我顺着甬路往小区的门口走。耕园所在的小区应该有几个出入口，但究竟有几个出入口，我实在说不出来，也说不好。我只知道前面的进口，和这个出入口。亦如我走路时，很少能看见熟人。因为我患有很严重的脸盲症，也有很严重的路痴症。小区的树成了气候，丁香、野杏，山桃，杨树、柳树葳蕤得一片蓬勃。生长在北方的树，冬天都光秃得成了光杆司令。没了叶子装扮的杨柳，枝条肆意地扎煞着。从树下走过时，枝条总是淘气地勾住头发，或者勾着衣领——难道树木也有欢喜心？以前不喜欢榆树，并不是因为它长得沧桑又肆无忌惮，而是因为它多生毛毛虫。怕及了通身都是刺的家伙。可现在却越来越爱榆树，尤其春天肥嘟嘟绿莹莹的榆钱儿，还有春天时刚发出的嫩叶，就连冬天的榆树都能令我生出万千遐想——榆树满足了我对生命的想象，满足了我对生命以外延伸的想象。
难道是因为《榆树啊，榆树》吗？
好多年没去午马沙坨看榆树了，偶尔闲暇下来，只能翻翻相册里的图片。
走出小区的大门，又信步地朝着馄饨阁走去。我认识馄饨阁已经有十多年了，那时候我还年轻。当年馄饨阁的馄饨，大得像水饺，味道极好。每次落座后，我都说煮一碗蒜苗猪肉馅的馄饨，火大些。馄饨阁的小菜也很有味道，猪肝、茄子、海带、酱骨等。那时候的馄饨阁还有小的像瓷碟那么大的火烧。酥脆得香气迫人——因为吃得不多，独自一个人的时候，就无法点这些小菜和火烧。毕竟，浪费是可耻的。再后来，搬出了耕园，也就疏离了馄饨阁。
偶尔，无眠的夜晚也会想念馄饨阁。
从耕园到馄饨阁，走路大概要十分钟左右。我慢慢地走，享受这难得清冷。2018年就要走了，这一年，我说了很多话，因为工作。写了许多字，因为生活。走了很多路，因为文学——这一年，为了睡眠，除了读书，也听书。这一年，脚步总是匆匆。这一年，内心有很多疼痛……熹微中，馄饨阁近在迟尺了。馄饨阁门楣上鸡油黄的招牌，像极了《颜色》中的天堂酒馆的招牌。突然想起张爱玲，这位旷世奇女的心里究竟有多少孤寂呢？她孤傲小资，她清冷决绝，可她却被爱情沦陷——推门而入，食客不多，可能时间尚早，或许已然过了早餐的时间。落座后，依然点一碗蒜苗猪肉馅的馄饨，依然叮嘱火大些。等馄饨时，扭头发现门腰处的两句诗，“窗含西岭千秋雪，门泊东吴万里船”。不由得心里一动，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，人就痴了过去——热气腾腾地馄饨端了上来，香气扑鼻。久久地盯着装馄饨的老碗，不忍下箸——旧上海的街头，张爱玲会坐在某一家阁间，点一碗云吞，点一笼屉灌汤包，点两个小菜吗？会在氤氲的热气里泪流满面吗？
我是被人间烟火熏透了的女作者。
2019年来了，新的一年，该以怎样的姿态迎接呢？放下心，放下肩上的重量，背包行走于清风拂面的路上，后面跟着一条狗，去看格桑花，去看雪——在清绝之地，任凭泪水滚滚而落。
2018年的冬天辜负了我，因为没下一场像样的雪。
这哪还像东北啊。
仅以此篇与2018年告别，虽然有些晚，但充满爱意很真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