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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,也是我的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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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,也是我的疼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厚厚的黄土先是掩埋了父亲,继而又掩埋了祖父。我以为,除了祖父和父亲,我哪都不疼。而此刻,我才发现,还有母亲。

母亲宛若燃烧着的火种,这颗火种总是在尘埃和寒冷中照亮并温暖着她的儿女。而作为她儿女的我们,似乎已经习惯了母亲温暖,甚至有些熟视无睹。很多年以前,那个夜晚没有月光,凌晨时分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,梦里的泪水竟然打湿了枕巾。我盯着从窗口投射进来的一缕若有若无的微光,万千委屈涌上心头,心也一阵痉挛般的疼痛——清晨,我倦怠地刚起床,母亲的电话就打进来。她说昨夜梦见了我,心口突突地跳,还疼,一看表才两点十分……我蓦然一惊,这样的疼痛只能在骨肉相连的人身上才能发生。母亲问我怎么样?我从母亲噤若寒蝉的语调里,听出了她的担心。昨夜梦境中的委屈一下子哽住了喉头——我说,我挺好,就是睡不着觉。一到夜晚就想出去走,觉得夜晚清凉如水般的美好……母亲哽咽了,不要这样,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?

那年的夏天,我果真生病了。

秋天时,我才从医院回到家。可是,我的身体却因为大剂量的用药,有了副作用。每隔几秒钟就会有针扎的痛感袭来,每一个毛孔都好似有针在扎,扎得我痛苦难耐,连哭都没有眼泪。我恨不能钻进火炉子里,让熊熊大火把我烧灼成灰烬,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全身的扎痛感。大剂量的激素类药始终没停,又皮下注氧,中药泡,发汗等等,都不能缓解我全身的扎痛。我痛苦地躺在床上,脸冲墙,仿佛屋子里的人都是我的仇敌。我知道母亲始终就站在床边看我,但我就是不给她一个正脸。一波扎痛感袭来,我宛若盘桓在笼子里的蛇一样,扭来扭去的蜷缩着身子。我在心底哀嚎,别扎我了,别扎我了——

我终于对母亲说出了我想了许久的话,“送我走吧,给我做件绿色的棉袄。我要带着温柔的绿色上路。”那一刻,母亲嚎啕大哭。对于母亲的哭声,我无动于衷,我依旧蛇一样地扭动着身子——母亲哭声并没有打动我决绝的心,相反还有一种快意。我或许在潜意识里认为,我生命的苦难来自于母亲,因为是她生下了我。那个下午,母亲红肿着眼泡,从卧室穿行到厨房,再从厨房到客厅——她宛若念经似的嘀咕,“老神老佛,只要让我孩子好,让我做什么都行,给我托个梦吧……”

那夜,母亲梦见了一条饿得瘪着肚子的蛇。

那年,我求医问药的脚步始终没停,但我还是慢慢地好起来,也慢慢地从病痛的阴影中走出来。也就是说,我走出了家门,又开始了工作,也开始写文弄字了。

母亲的个子不高,可她的行走却有力且固执。在我看来,母亲行走的脚步近乎狂野。

随着母亲的脚步行走,对于我来说别无选择。早些时候,母亲也走不多远。无非就是进城里看望父亲,再就是去姥姥家。曾在一篇文章里说过,我如同母亲的记事本,母亲生命中的大事小情,我都记得一清二楚。包括母亲的某一句话或一个表情。应该是在我岁时,母亲带着我们回姥姥家。当时我还只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。溽热天气让人烦闷,可我根本看不懂老天爷的脸。走到半路,我们过不去了,连日来的大雨让河水上涨,河水把土坝冲开了。此时,也已是细雨霏霏,湍急的河水冲击着坝坡下一人多高的蒿草。蒿草宛若喝醉了酒的人,趔趄地东倒西歪——我极其恐惧地望着河水。母亲先是把我放在脖颈上驮过了河,再返回去驮对岸的弟弟妹妹。由于母亲的身高,我过河时双脚都浸在河水里。站在雨水中,看着水里一哧一滑的母亲,我惊恐地颤抖着——四岁时的泪眼朦胧,我至今仍然刻骨铭心。

那次的行走,如果稍有不慎,我的生命将改写。生命没有改写,我又继续做母亲的记事本了。

上个世纪70年代,母亲带着我们离开辽阳老家。故乡远去了,亲人们还在故乡的热土里生活,只有母亲,孤身带着儿女行走异乡。我想,那些年,母亲的心是忧伤的,母亲或许为此流下很多泪水,因为母亲的脚步再也不能快意地行走了——随着我们渐渐的长大,母亲回娘家的脚步又日渐多起来。而且我发现,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母亲回故乡的脚步。即使已经从老家调转过来与我们一起生活的父亲,他的态度也不能让母亲停下脚步。母亲始终对年轻那会儿,父亲多次让她写保证书的事儿耿耿于怀。写保证书的具体细节我不知道,但我想无非就是父母因为家里的琐事拌嘴,父亲就会说让母亲写保证书之类的话。母亲每每说起这件事儿,总是不快。可我不以为然。我想,父亲此举多半是受到学识渊博的姥爷的启发。我认为不打不闹,写保证书是文明之举。

近些年,姥姥身体不好。母亲每年都要回去探望。弟弟妹妹都略有微词,而我很支持母亲。毕竟姥姥都快100岁了,姥姥的儿女中,她最惦记母亲。不只是因为母亲不在她身边,最主要的是父亲没了。姥姥担心外孙女外孙子慢待她的女儿,姥姥很希望母亲能回到她的膝下。我亲耳听到已经耄耋的姥姥不止一次地对母亲说,你回来吧,妈养你。姥姥去世的前一年,我回老家。姥姥问我,君,你妈能吃上大米饭吗?一年能吃几顿?我咽了好几口唾沫,看着近百岁的姥姥挽在脑后如霜的“疙瘩鬏”,我笑,但我笑得僵硬——我轻声细雨地告诉姥姥,能吃上,我妈顿顿都吃大米饭。

今年春天,二舅病了。我极力让母亲在夏天时回去看望二舅,送母亲上车时,我对她说,趁着天暖和,你多待些日子。我姥没了,你也七十岁了,不能总来回折腾。母亲爽快地答应。可是,十几天后,母亲给我打电话,说想回来。她还说,如果你二舅病不好我再回来,你也不差一张票钱。我又一次艰难地吞咽着口水,目的是把涌上喉头的话咽回去。她还说,女儿都和妈好,你就和我好。母亲是聪明的,也是敏感的。可我却执意忤逆。我说:那是你自作多情,谁对,我跟谁好。

我不羁的性格像极了父亲。

冬天来了,二舅的病开始恶化。我们都瞒着母亲,天太冷,雪太大,我们都不想让她回去。那晚,我因为偏头疼,就恹恹地倚靠在沙发上,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电视。母亲突然打来电话。果然,她说给我买票吧,我要回去看你二舅。那一夜,我百般地劝自己。第二天傍晚,母亲又打来电话说,我看你好像不高兴,买好了票都没告诉我。我知道你们是心疼我,可我不能没有手足情……我确实是忙忘了,以为安排好第二天上车接送的事宜就了事了呢。我接过母亲的话说,这些年我从来没有阻拦你回家,父亲没了,生活难免有不顺心的时候,所以我都支持你回去。可你已经七十岁了,又是冰天雪地……

这是一个叫银浪的小站,我以前还真没从这个站坐过车。天很黑,因此,车怎么走到树林里我都没发觉。开始,我想可能是辉和开车的朋友要操近路。所以,我没说话。路极其难走,连日来的大雪再加上土路的高岗下坡,车仿佛是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叶子。我和母亲坐在后座,在车灯的照射下,我看见白茫茫的雪和影影焯焯的树。我忍着没说话,思绪却飞快的转。这样的天这样的路,怎么能操近路呢?但我不能埋怨半句,因为我此时的情绪至关重要。

车还在继续往前走,我也从车窗往外看,茫茫大雪、树林,弯弯曲曲的小路,我的感觉好像离车站越来越远了?不知为什么,我突然感觉有一种魅气围绕过来,我坐直了身子,努力的镇定着自己。果然车子扎进了一条没有出口的路。前面除了雪还有埋在雪里的芦苇,别说车走的路,就连人走的路都没有——那一刻,很多年没有的无助,一下子就攥住了我的心。我下意识地要去包里摸电话。又突然停住,我在心里告诫自己,别慌,只要车不陷在雪窝里,只要车平稳人安全,其它都不重要。我生死不怕的性格又忽地一下蹿出来,我平静地说,咱们别再硬走,朝着有灯光的地方去,找个人家打听一下路。我相信此时开车的人一定是满身大汗,因为我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。

终于来到有灯光的地界,几撮零星的平房却都闭门锁户。辉急得跳下车,咣咣地敲一户人家的屋门,好半天才出来人。人家说去车站的唯一办法是把车放下,步行二三里地从雪窝里穿过去。我把辉叫上车,说咱们谁也不要再下车,顺原路返回。不要急着赶时间,如果晚了可以不走。

车子终于走出来,看着冰雪下如镜子一般的路面,我舒了一口气,大有重回人间的踏实。在零下近30度的傍晚,我手心里攥了一把水。母亲悄声地对我说,急得我都晕车了,要是赶不上火车可咋办。我没做声,因为我心有余悸的想法,与母亲截然不同。也许是上天体恤母亲回家的心,火车竟然晚点。辉一会儿为母亲拽拽羽绒大衣的帽子,一会儿又跑去买水。他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母亲,上车后下车时的注意事项。我几乎没怎么说话,还沉浸在刚才遭遇的鬼魅里。

火车来了,检票时母亲如一条鱼,轻巧地游到了前面。母亲在车厢里柔和灯光的映衬下,太阳花一样的笑脸冲我和辉招手。奔家的喜悦溢于言表。

站在冷风中,我在心里对已经故去的父亲说,若我是你,就让她写几大沓保证书。

25岁那年的秋天,父亲走了;我26岁那年的夏天,母亲住的老屋在一场大雨中坍塌了。从那时起,母亲始终都在盖房子修房子。以至于,我连做梦都是在无休止地为母亲建房子修房子。而且,这个梦一直做到今天。也就是说,房子成了我和母亲的心结。每次回家,看到母亲跐着凳子抹棚,和泥抹墙,拎着胶皮桶砌院墙……我的心都无比疼痛和难过。而我更像是一只硕鼠,不停地往家搬腾东西,只要过日子能用上的,我就会往家里搬运。可一只硕鼠的力量毕竟是弱小的,母亲的住房仍是今年修了,明年又修——那年的夏天,房子终于彻底的修好了,换了白色的塑钢窗,铺了暖色的地砖、墙面做了保温,还吊了板棚,厨房门厅装上了吸顶灯,卧室客厅也装上了漂亮的灯……母亲对我说,她无可无可的,就是不知道说啥好——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,眼眶是湿润的,可脸上却是笑意盈盈。

这大概是父亲去世以后,母亲最由衷的高兴。

老屋不再寒冷了,老屋亮堂得宛若新房。庆家换下来的电视,给母亲搬了来,艳家的沙发矮柜也给母亲搬了来。母亲还给沙发的扶手苫上白色的纱帘,纱帘轻,人一走一过就会滑下来。宝跟我告状,说母亲把屋子摆得满满腾腾。我呵斥宝,说就让她弄吧。年轻时受族人长辈的钳制,老了还要顾忌儿女的脸色。如今,她自己的家想怎么摆就怎么摆。

我的内心深处,非常理解母亲曾经的和现在的女儿心。

母亲在老屋的院子里开出一块不大的菜园子,她不但种时令蔬菜,还栽樱桃树、槟子果树、枣树、沙果树……巴掌大的一块菜园子,被母亲弄得热闹非凡。母亲像还打扮孩子一样地整理菜园子,她用寸宽的板条给菜园子做一个栅栏,我们看到后都惊叹母亲是怎么完成这么大工程的。母亲悄声地对我们说,要是动迁,树是给钱的。

母亲过怕了缺吃少烧的日子,只有看见煤满仓,粮满囤,心里才踏实。她总是算计着煤够烧几个月,米够吃多少时日。只有让母亲的仓房装满了煤,厨房里再有几袋子米几袋子面几桶油,母亲的心才踏实。母亲是一个很难容易知足的人。母亲也盼着动迁,他说,动迁就要两套房,给辉一套,她住一套。我们拿回去的电炒锅、电饼铛之类的东西,母亲都不舍得用,纸包纸裹地放起来。她说等搬到楼房时再用。母亲不善于表现,也不太会表达内心深处的感动与感激,但是,她会隔三差五地打个电话问候。即便是不打电话,也会不厌其烦地问我。

我懂得她的牵挂。

姥姥病逝以后,母亲就开始咳嗽不止。大包小包的中西药吃下去,仍不见好。我们带着母亲到医院做全面检查,在等CT结果时,我发现母亲有些坐立不安。医生的结论,母亲以前可能曾患过肺炎之类的病,肺部有一个结节。母亲时刻跟在我身后,生怕错过医生或者我们谈话时的片言只语。她认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。母亲宛若孩子似的盯着我,想从我这儿得到确切答案。我再三解释,她都不能确信。我急了,说如果你要是真得了病,我还能上班吗,早就把你骗到医院了。母亲笑了,但她笑得有些苦涩。

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母亲老了。这颗火种,火苗已经开始曾孱弱的态势,她需要儿女了。

这个秋天,我外出求学。每次与母亲通话,她都会问我带棉衣了么?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……”我虽然是借古人之酒杯,浇自己之伤怀,但是,我觉得这首诗最能表达天下母亲的心。深秋,北京的清晨或傍晚,也渐渐有了凉意。学院院里的玉兰树,也会有落叶。散步时,我总是绕过那些落叶,生怕踩踏到它们。我想,这些落叶也是树的孩子,虽然它们离开了母亲,可母亲的心和眼神却时刻地跟随着它们——如果母亲看到一只脚踏在孩子的背上,一定会悲怆地哭出声。走在树下的时候,我总是想到母亲。母亲老了,母亲真的越来越老了。是的,我们每个人都会老,每个人都将要离这个世界远去。

想到已是古稀之年的母亲,我不仅潸然泪下,疼痛也如约而至……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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