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梦乡在远方
梦乡的美妙,我常常企及不到。因为,我很难进入梦乡。
前不久,玉给我下载一个“云梦境”的手机软件,她不厌其烦地教我如何使用,并且还演示给我看。我欣喜得不行,想必以后的每个夜晚,我就可以很顺畅地进入梦乡了。“云梦境”的背景是可以选择的,比如湖畔、午后·阿根廷、雨林·亚马逊、猫咪、火车等。只要按动钟摆就会有一个低沉,厚重的或男声或女声,来帮助你进入梦乡。而且,还会告诉你,在你进入梦乡后,云梦境还会自动关闭。第一个晚上,我觉得新奇,逐个试听了一下,最后,令我进入梦乡的是火车。从小,我只要听到火车轮子低沉而又有节奏的撞击声,就浮想联翩——在我的浮想中,车厢里人影寥落,火车正逶迤地穿行于两座大山的中间,宛若钻出洞口吐着信子的蛇,茂密的丛林像行注目礼的士兵,而温暖的车厢里正在发生一场浪漫的邂逅……
我十分惧怕软体的东西,比如虫子。我还怕特别长毛的东西,比如老鼠和猫。
我曾经在楼梯和一只老鼠相遇,它直视着我,眼神儿一丝恐惧都没有。相反,我被它看得毛骨悚然,头发根都竖起来了。仿佛我内心深处有许多见不得人事儿,都被它翻出来——心脏突突得都快跳出嗓子眼了,最后,它没逃,我跑了。好像是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,我们国家就开展了“除四害,讲卫生”的运动。是的,我想不应该用“活动”,还是“运动”两个字比较切合当年的实际。所以,我出生后,这个运动还在进行。
所谓的“四害”,就是苍蝇、蚊子、老鼠、麻雀。后来,麻雀被平反,该死的臭虫顶了包。
我都参加工作了,每年春天,单位都要开“除四害”动员会,还会下达任务。你说你除了多少只蚊子苍蝇无从考据,但必须要上交几根老鼠尾巴。有时候是四根,有时候是两根。我不知道是不是与年头好坏有关,常听上了年纪的人说,今年年头好,收黄豆。所谓的“收”,大概是指收成吧。上交两根老鼠尾巴,或许是那年不“收”老鼠。只有上交老鼠尾巴,才能证明你真正地响应了号召,真正地痛恨“四害”,真正地除了“四害”。我不知道谁脑洞这么发达,竟然能想出上交老鼠尾巴的办法。我也不知到,收上去的老鼠尾巴往哪里放?
我一次也没交过,宁可被罚款。即便是见到老鼠,我都先它逃跑。怎么能有老鼠尾巴呢。
故乡有个风俗,无论谁家盖新房,都要给猫留个洞,俗称“猫洞”。是不是因为故乡的老鼠多,还是故乡的老鼠比别地儿的鼠猖狂,我不得而知。反正故乡的人家,家家养猫。我怕猫的历史由来已久,小时候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。姥姥家养了无数只猫,有黄猫,有花猫,还有像蛇皮一样的猫。夏天,猫爱往人身上欺。冬天就更过分了,猫们要么在炕头打呼噜,要么在火盆前打呼噜,只要猫在,我绝对不靠近。姥姥家的猫还爱钻被窝,一到晚上我就哭唧唧地不敢睡觉,怕半夜醒来,猫贴在我身上。我能吓疯。姥姥或者老姨就会哄我,把我的棉被四周掖严实,可我醒来时,掖好的被角都散开了。我就哭——我从没有和一只猫对视,或者独处。只要看到猫的影子,我就会心虚得疾步绕行。
鲁院的院子里有很多流浪猫,一到夜晚就在院子里扎堆。我的梦乡不在时,我就像一个农农夫,坐在田间的地头,只是我眼里看到的不是庄稼,而是一篇篇作品。我在作品中或兴奋或懊恼。有时候,我啥也不想,就躺在床上听猫。我想,这些猫可能爱好文学,也就是说,院子里的猫都是文艺猫。我的同学李蚌写了鲁院里的猫,那篇散文我读了,是一篇难得的精品。我在小说里也写过猫,比如《棉袍》里的猫,比如《迎着太阳走》的猫。再后来,我还认识了村上春树的猫。由此,我就强迫自己爱猫。先从听“猫咪”开始爱吧。
我为什么怕猫呢?说起来,我是怕猫的那双眼睛。猫眼睛深邃得像个哲学家。
平凡人在哲学家面前,总是有被看穿的胆寒。这或许也是缺乏自信的表现。反正我怕猫。听了几个晚上的云梦境,我都是在“猫咪”的鼾声中入睡的。半夜醒来,我再打开“火车”的钟摆。十几日后,猫咪柔软的叫声和细微的鼾声,似乎不能驱使我进入梦乡了,有一夜,我听了三次“猫咪”的梦境,我的梦境才到来。那次我还发现,云梦境并不是因为我睡着了,它就自动关闭,而是人工设置了时间。我想,人工设置的时间一定科学的,如果不能在设定的时间里入睡,一定是患了很严重的失眠。听了“猫咪”,听“火车”,无论哲学猫如何催眠,车厢里的浪漫邂逅多么温情,都不能让我进入梦乡。
我想,我的梦乡在远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