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普通的凌晨
要不是早餐铺子里的灯光,实在没有勇气在初冬的凌晨走出屋门。
一脚迈进黑夜便感觉到了寒意。好在无风,凝结的寒意就显得不那么嚣张。高大树上茂密的枯叶无声地挂在枝头,夜色黝蓝得像海,繁密的星在无波的海面上调皮地眨着眼睛。浪漫得像童话。关了九个多月,才开不久的侧门竟然没上锁。我心中一喜。走到门口时习惯地驻足,仰头寻找树上的喜鹊夫妻,大概它们还在梦乡,细微的叽咕声不知道是梦话还是在表达爱意。
寂静的夜色里,喜鹊的呢喃给了我些许温暖。
以前,这个侧门是我出门或归家的必经之路。每次从这里经过,势必都会放慢脚步,喜欢这条路的幽静。说起来这条路不长,也就几百米,但对我来说,就像一个港湾。每次走到这里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。感受寂静于我来说,就是享受生活。铁栅栏外有一片矮趴趴的荆棘棵子,还有丁香。每年五月的前后,花香蔓延——走在路上仿佛置身于花海。靠路边都是笔直高大的杨树和糖槭树。挨着小区铁栅栏边上的杨柳树超过了六层的屋顶,如伞的树冠蓬勃得一发不可收。夏季,无论天气多么炎热,这条路都阴凉无比。牵牛花在铁栅栏肆意攀爬,尽管花的生命稍纵即逝,但是藤蔓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,它们的叶片肥厚油绿。即便是枯萎老去,也苍凉出诗意。冬天,冷风掠过树梢时发出尖利的哨音,但麻雀却把这条路当作乐园,它们叽喳的叫声,给这条寂静的小路添了无尽的生气。
后来,我发现麻雀之所以在这条路上聚集,是因为这里有小米可吃。严冬的北方,经常是漫天大雪。弱小的麻雀找不到食儿,人们就在路上给它们撒些小米。那以后,每每大雪,我也会捧一把小米下楼,然后轻轻地洒落到硬实的雪上。看着麻雀憨态可掬地啄着雪上金灿灿的米粒,我心里总是万分感动。可能是太早的缘故,这个凌晨除了在树杈上做窝的喜鹊的叽咕声,没能看见麻雀的身影。寒意很快就打透了棉大衣,夜色如睡了饱觉婴孩的眼神儿,澄澈透明。我被夜色淹没,也被澄澈裹挟,望着远远近近,思绪飞去了远方——除了诗意还有想象。街头上最先出现一辆三轮车,他把车子停在人行路上,对我说,“站那边吧,一扫就冒烟。”我信步走过去,看着他把落叶扫起来,沙拉沙拉的响声宛若枯叶间的告别。我无法诠释枯叶告别时的话语,我也不懂得它们从枝头上飘落下来时的疼痛……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人冲过来,他问清扫的男人咋这么早?男人说,自己的活早干完早回家。说话的女人并没有停下来,而是快速地蹬着自行车,她说,先去小屋翻垃圾箱,一会儿再干活。
我想,他们应该是同事。
凌晨置身于街头,为的是送别一位从未见过面82岁的老者。当接到老人儿子的电话时,还是一惊。然,82岁,也算是高龄了。走到半路,车里的暖风驱除了周身的寒意。但胃还有些嘶啦的疼,要是能喝一碗热姜汤多好啊。因为新冠疫情告别仪式取消了,但我却被突然的锣声吓得跳起了脚。心砰砰狂跳,暖意也瞬间隐遁,后背就像背一块冰。在等骨灰的厅里,本来就有脸盲症的我,面对一群戴口罩送别的人们,别人要是不与我说话,我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。还好,我早已习惯了人群里人群外的孤独。
站在人群外,我想,无论生前的阶级如何,亡者都成了哲人,因为他们面对人世间的喧嚣,再不会喋喋不休。
缄默是智者该有的样子。
